6,幻化成风-《我在春天等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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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外面在下雨呢,快进屋。”凌瀚站在屋檐下,推了推眼镜。

    他像是站了有一会,两肩被飞扬的雨丝打湿了,镜片上也蒙了一层雨雾。

    那从镜片后射过来的目光像一张丝网飘过来,将钟荩紧紧缠住,她不能动弹,她不能呼吸。

    那天,也是这样的感觉。她坐了一夜的火车,凌晨到达北京,又是公交,又是地铁,她找到那幢楼。

    她没有告诉他她过来,因为她没办法告诉,他的手机要么关机,要么就是无人接听。

    而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。

    他住在四楼。

    她背着包,佝偻着腰,捂着胸口,一步一步往上挪,终于爬到四楼的时候,她的心脏已经不是她的了。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敲了三下门。几秒钟之后门从里面打开,穿着睡衣的凌瀚站在她面前。在他看见她的一瞬间,他用近于惊恐的声音说了句:钟荩,你......你怎么来了?

    她缓不过气来回话,就在这时,她听到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响,凌瀚,我不小心把碗打破了。

    一张俏丽的容颜就那么跃入她的眼帘,那样的美人,看一眼就不会忘记。

    美人眼里只有他,没有看见门外的她。

    她转身下楼,脚步轻快,如踩风火轮。

    不懂生活为什么喜欢安排这样狗血的情节,难道它很经典,它很催泪,它能令观众沉迷?

    其实这样的结局已经很he了,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戚博远说女儿怀孕了,凌瀚说他要结婚了,景天一说陪戚小姐过来的人吓他一跳,世界真不是一点的小。

    初见戚博远时的一点错觉,原来也是有缘由的,他们是一家人,耳濡目染,自然总有雷同的地方。

    是她太笨。

    相爱是真的,只是一辈子实在太长,在这漫长的生命里谁能笃定不会遇到另一个更值得爱的人呢?

    风穿过院落,雨丝在摇晃,花草在摇晃,铅灰色的天空也在摇晃。

    “钟检,请喝茶。”不知道怎么进的屋,已分宾主坐下。她的面前是一杯飘着芬香的茉莉花,常昊的是碧螺春,不管哪一杯,都清香袭人。

    茉莉,她喜欢的小花,思维苍白而又苦涩。

    凌瀚就坐在她对面,目光相遇,她转开,看着外面的雨,雨似乎大了起来。该带把伞出来的。

    常昊不住地瞟着钟荩,他没有看错吧,她在走神?

    “我先声明一声,请称呼我卫小姐或者卫蓝,我不姓戚。”卫蓝先说的话,“戚博远是戚博远,我是我。和他结婚的是我母亲,我和他没有关系。在我工作之后,我就没再见过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痛恨他?”常昊问道。

    “以前不,但也没有好感,现在我更不会尊敬一个杀害我妈妈的凶手。”卫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恨意。

    “据我所知,她和戚博远是一对恩爱夫妻。”

    卫蓝冷笑,“你用肉眼能看到空气中被污染的尘粒吗?可是它明明就存在。你在公园散步,自欺欺人呼吸到的是新鲜空气,事实呢?”

    常昊点点头,侧目看见钟荩收回了目光,专注地看着茶几下方的一张俄罗斯进口的羊毛地毯,坐在对面的凌瀚则把目光转向了门外。

    “哦,那原来是假象!”

    卫蓝激动地站起来,“他是百分百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许多人都被他骗了。我妈妈为了她不惜抛弃我父亲,他们还是青梅竹马的同学。而他把我妈妈又当作了什么,是他的保姆,是他的囚徒。他不允许我妈妈与外人交谈,也不允许我妈妈领朋友回家,他甚至在家里安装监控录像,监视我妈妈的一举一动。我妈妈都忍了,所以我也恨我妈妈。她被杀,是她自找的,是她的报应......其实他们已经分居很多年了,夫妻关系名存实亡......对不起......”

    卫蓝突然捂着嘴,往洗手间跑去。

    “都三个月了,卫蓝孕吐还很厉害!”凌瀚回过身,清澈的眸底流淌着浅浅的担忧。

    一股冷风夹着雨意穿堂进来,钟荩只觉得连心口都被冷风穿过,针刺一般的疼,一点点蔓延。

    卫蓝漱了口回来,白晰的丽容添了一抹红晕。

    “戚博远有没虐待过你?”常昊等她坐定,又问道。

    卫蓝咄咄地瞪着常昊,“他给了你多少钱,你居然为他来辩护?他那样的人,不该死吗?我来南京,不是为了替他开脱,我是丢不开我妈妈。我的外婆阿姨们因为戚博远,都和她断绝了关系。这些年,她有多可怜,你们懂吗?”

    卫蓝哭了。梨花带露,美得心碎。

    凌瀚轻拍着她的后背,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接案子,有时为钱,有时是为挑战。”常昊并不怜香惜玉,回答得振振有词。

    “检察官,你有没什么要问的?如果没有,我想进去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戚博远他......有特别要好的异性朋友?”钟荩一开口,嗓子沙沙的,像院中的雨打在枯枝上。

    “我不清楚。不过,即使有,他会让别人知道吗?别忘了,他是高知专家,智商比一般人高太多。”

    一直沉默的凌瀚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卫蓝站起身,“我知道的就是这些,失陪。”她看了看雨,又说道,“雨太大,那就留下吃晚饭!凌瀚,我刚才看了冰箱,你买了虾,做海鲜饼吧,我想吃!”

    “打扰了,以后再联系,再见!”下一秒,钟荩就跳了起来,像没看到外面的雨,就那么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,重重扣住她的手腕,“留下来吧!”薄薄的唇紧抿着,俊眸暗无光泽。

    “多谢美意,我还有事!”她微微一笑,以坚定确实的口吻。

    “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你认为我会有胃口吗?”冷风吹散了披在肩上的发丝,乌黑柔软的头发被倒吹回来贴在颈边,甚至卷上脸颊。钟荩却一动不动,似乎没有感觉,只是冷冷地看着伫立在眼前的凌瀚。

    她都这么可怜了,他还想怎样?

    他幸福的生活着,没有错,而她也没有错!

    现在的她,很容易脆弱,很容易敏感,很容易受伤。

    凌瀚沉默了,许久,他慢慢松开了她,“我给你拿伞。”

    就在他转身的同时,她冲进了雨帘。

    “你和她说什么了?”卫蓝问。

    凌瀚一语不发去了杂货间。

    常昊也告辞出来,检察官跑得真快,才一会,都快到巷头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一脸深受打击的样?”他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,“和卫小姐一对比,知道落差了吧?”

    “闭嘴!”钟荩已经抖得不行。

    他笑了,一点讥诮,一点调侃,“触到你痛处了?我记得你挺结实的,原来从前是只井底之蛙,根本不知天外有天......”

    她停下脚步,深呼吸。

    突然,她转过身,举起公文包,对着他没头没脸地打来,“你这个人渣、这个变态、自大狂,我恨你,我恨你......”

    常昊显然没反应过来,就站在那儿,结结实实被打了几下,手上的伞也掉了。

    钟荩大口大口喘着气,郁积了很久很久的疼痛,在这一刻爆发了。

    是的,她恨,她恨得全身都在哆嗦!她打,用力地打!

    “你这个女人!”常昊的眼神猝然冷了下来,逼近一步,抢过她的公文包,阴影笼罩在钟荩的脸上。他与她的脸,近在咫尺,他的怒火拂过她的面颊,她没有动弹。

    “你疯啦!”他推了她一下。

    她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尽,弹指一挥,都足以将她击倒。

    她跌坐在地,脚踝处立刻火火地痛,雨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,跟着滴下来的,还有止不住的泪水。

    “你......”常昊无措地抓头,发疯的人是她,怎么她脸上泪比雨还流得快呢?他们一直打嘴仗,他也没说什么呀!

    迟疑了下,他蹲下来,想拉她起身。

    “求你,不要过来。”钟荩胡乱地拭着眼睛。

    常昊震愕了,手僵在半空中。

    钟荩任泪水肆流,她用手撑着地面,滑倒了几次,才勉强站了起来。她拿过公文包,一拐一拐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那踉跄的背影,让常昊从来都坚韧的心莫名地发软、发疼。

    二十米外,站着凌瀚,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
    “两个人是争执了吧,常律师也真没有绅士风度。你为什么不扶钟检一把?”卫蓝在院门下困惑地拧眉。

    “她的路还很长。这次我扶她,下一次她再跌倒,谁扶呢?她必须要坚强。”

    “你讲得太深奥了。凌瀚,钟荩这个名字听着很耳熟,不过这个名普通,重名的很多。”卫蓝耸耸肩,进屋了。

    凌瀚仍立着,雕塑一般。

    钟荩出了巷子口,看不见了,凌瀚这才眨了下眼,突然感觉有些疼。低头一看,一掌的腥红。就在刚才,他生生把手中的伞柄给折断了。

    雨太大了,淋湿了衣服,淋湿了心,淋湿了整个城市。

    脖子里的围巾不知什么时候掉的,没什么可惋惜,早该掉了,本来就不属于她。

    她的脑海里空无一物,方向也辨不清,只知道顺着马路往前走,前方有什么,她不知道。唯一撑起残余的理智是她要保护她手里的公文包,这里面装着戚博远几次提审的记录,还有她写的公诉时要涉及的要点。包本来是提着的,后来她就抱在了怀中,反到成了她唯一的支撑。

    雨水从敞开的脖颈往下灌,她能感到心窝处的冰凉。马路附近是个广场,不下雨的时候,这里会有许多人跳广场舞。舞曲都是流行音乐改编的,轻易能激起人的共鸣。

    她累了,找到一张石椅坐下。

    今夜,偌大的广场属于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五岁来南京,去江州四年,她今年二十六,在这座城市也生活了十九年,可是她总觉得她就是一个过客。她一直是飘泊不定的、孤立无依的。

    她想给花蓓打个电话,她想抱着方仪痛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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