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逃不出的同学录-《同学录(全集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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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被王子亲完救走啦。”

    阮宁哭了起来:“就剩我一个了,惨绝人寰。”

    俞迟又捏了几个戴帽子的小士兵,围在阮宁脚下,围了一圈,阮宁不哭了,继续忧郁。

    他把药放在她的面前,她却不如前些日子,不肯再吃。

    俞迟递一回,阮宁扔一回,最后一次放到她的面前,这姑娘发了狠,放在嘴里,狠狠嚼了,然后吐了俞迟一脸。

    俞迟无奈,去洗脸,满面水珠身后却有人抱住他的腰,她叫嚣着:“你也走吧,我不怕你们走。”

    可是身体在不断地瑟缩。她嘴里喋喋不休,嘀咕着:“都走了,我就骑上汗血宝马去征服北欧大陆!星辰大海在等着我!”

    俞迟转身,把这个益发瘦小的姑娘紧紧抱在怀里,轻轻开口:“我不走,就在你手边,哪儿都不去。如果你去北欧,别忘了带上我,在你左手边的我。”

    阮宁心酸地点点头,拍拍他的肩膀,沉重地说:“勉强带上你。”

    从此,无论多么阴郁,药到了,总是乖乖吃了。

    八月,天太热,俞迟便带她离开海南,去了家乡故居林家巷。

    阮宁最近益发沉默,已经不大说话,像极了小时候俞迟与她分离的最后一面,整日昏昏沉沉,像个老妪。

    他洒扫院子、清除蛛网门尘时,她就坐在院子里看大树、看太阳。

    听说能直视太阳的都是小孩,阮宁的眼睛果然睁得圆溜溜的,叉腰看太阳。过了一会儿,哗哗地流眼泪,俞迟洗了手,捂住她的眼,问她是不是傻。

    阮宁沉默着,用肉脸抵着俞迟软凉的手。夏天,还是这样舒服呢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俞迟又去整理早已荒了的菜园,他拿铁锨垦地,阮宁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,也是最后一句:“我好像来过这里。”

    俞迟转身,眯着眼睛,笑了:“那时,我们还小。”

    凉爽的微风袭来,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阮宁垂着头,低着眼,也笑了。

    入夜了,他铺了席子在院子里,搬了小茶几,小茶几上有西瓜有糖,都是阮宁爱吃的。他坐在白天刚擦洗好的竹凳上给她讲故事,她坐在竹席上啃西瓜。

    啃着啃着不肯吃了,就猴在俞迟背上,让他背着她看星星。

    俞迟的裤腿高高地卷了起来,望着星空讲故事:“这片天上本来有十个太阳,十个太阳生来就是一体,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东天之上。只有群星闪烁带来凉气的时候,十个太阳才被允许出来洗澡嬉戏,因为他们白日出来,会给世界造成灾难。白日值班的是太阳爸爸,太阳爸爸非常辛苦,一年四季,三百六十五日,无一日休息。十个太阳希望父亲能好好休息一天,就代替它站在了白日的万里高空。一个太阳可使万物生长,手心暖和,十个太阳却要了百姓的命。大量的人被烧死,庄稼也都一一旱死,民不聊生之际,勇士后羿站了出来。他穿过重重的山脉,走过九十九道天湾,到达距离十个太阳最近的地方。十个太阳乖乖地站在那里守值,却被突如其来的人类后羿拿着弓箭一一射死。它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,可是因为父亲的叮嘱,却一刻不肯动弹,忍着疼痛,直到黄昏来临。这时候,十个太阳只剩下一个,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足死去,黯然逃回东天。英雄后羿被万民敬仰赞叹,成为新一代的大帝。”

    阮宁入神地看着星星,她说:“我就是那十个太阳。”

    不懂规则,而盲目遵守规则,可最终仍被规则惩罚,惨痛地失去光阴里的自己。

    俞迟微微一笑,背着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,他说:“对,你就是我的十个太阳。”

    俞迟种下种子,每天辛勤浇水,忽然有一日,却想起什么,在菜园里挖了许久,挖出了一个斑斑锈迹的饼干盒子。他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张泛黄了的纸,红着脸看了许久,想要撕掉。

    阮宁明明没在留意,却仍问了一句:“上面写了什么?”

    俞迟说:“是我从前留给你的同学录,三十二张同学录中的最后一页。少年的时候,既想让你看到,又不想让你看到,犹豫了再犹豫,埋进了土里,可是又给你留了一把这院子的钥匙。之后的每天都在想,但愿你能看到,又但愿你没看到。”

    阮宁诧异地指了指自己。俞迟说:“既然是写给你的,就念给你听。这是我缺席了的你的毕业礼,也是我藏了很多年的心迹。”

    问:血型、星座、年纪?

    答:b型(我奶奶是b型,我猜我也是),狮子座,还有三年就成年了。

    问:小名?绰号?

    答:老子也叫林林!

    问:qq?电话?

    答:没有,学习好的小孩都没有。

    问:最喜欢的音乐?

    答:《少女的祈祷》。等等等等等等,等等等等等等,等等等等等等(每天在院子里都能听到,伴随我所有写作业的时光)。

    问:长大了想做什么?

    答:亿万富翁。

    问:最喜欢的格言?

    答:谁终将声震人间,必长久深自缄默;谁终将点燃闪电,必长久如云漂泊(尼采)。

    问:对阮宁同学的第一印象?

    答:恶霸高俅、金刚葫芦娃。

    问:对我们班同学的整体印象?

    答:很闹,不好好学习应该每人挨顿板子,总觉得我喜欢阮宁同学,可真烦人。

    问: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?

    答:他们的“总觉得”,是假的。

    阮宁看着俞迟满是泥土的手捏着那张泛黄的纸,觉得他认真读出每句话的样子可真好看。

    她哭着问:“原来你不喜欢我啊?”

    俞迟很认真地回答:“我不喜欢你,阮宁同学。”

    那不仅仅是喜欢,才不是“喜欢”那么没分量的东西。

    他对着天,像和她得了同样的病,默背着同学录上的最后一句话,歇斯底里地喊着,直到满脸都是泪水。

    “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,阮宁!张小栓!神经病!随便你是什么笨蛋笨死也算!我爱你啊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句话,迟到十五年,连生肖都转了一遍。

    延边军区默许了俞迟的请求,答应把他调到办公室做文职,并且就近将他安排到了南方军区驻守在h城的351师。

    因为命运,他走上了和岳父阮敬山一样的路。

    艰难得望不见前方,却在睁开眼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。

    他每天上午上班,下午在家处理公务,照顾阮宁,本来找了几个看护,但阮宁十分怕人,便也作罢,由她自己在院子里撒欢。

    邻居家坏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,依旧是坏孩子,经常趁着俞迟不在家欺负阮宁。阮宁却从来不肯说,她觉得给家长告状是丢人的事。俞迟每天回来都看见她一身泥,装作若无其事地蹲在菜园里玩泥巴,可是辫子上也是泥巴便很不合情理了。

    俞迟到各家串了串门,送了些自制的西梅榛子糕,又特意交代了一下妻子的状况。阮宁的病情不会使她主动攻击人,除了情绪不正常,她简直是个天使宝宝。

    大家颇有些不以为然,但俞迟认为自己尽到了警告的义务。

    因此,当某一天,他一开门看见阮宁头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时,俞迟并没有说什么,背着妻子去了医院,回来以后,把附近的小崽子集合起来,狠狠地收拾了一顿。

    额头上缠着纱布的阮宁露出一只眼欢呼着打他打他,俞迟有些无奈地回头,他问:“你疼吗?”

    阮宁生闷气:“我打不过他们,疼也没办法。”

    一群熊孩子忙不迭地点头:“是啊是啊,我们只是开玩笑,我们互相拿石子砸对方,愿赌服输。”

    熊家长带着人夹着棍呼朋唤友地过来收拾俞迟,没过三分钟,哭爹喊娘地抱着崽子逃得飞快。

    俞迟还有石子没用完,他等这天等得耐心都快燃完。

    阮宁嗷嗷叫好,他转身笑了出来,一抬眼,却看见了西装革履的阮静。

    阮静的头发用梳子梳得规整刻板,再也不似小时候的随意温柔,他像把装在套子里的黑雨伞,快要窒息,却仍纹丝不乱,看着阮宁狼狈的样子,突然带了点泪意。阮宁恐惧地望着他,从小板凳上仰倒在地。

    阮静悲伤地朝她走了一步,阮宁却疯了一样,哭着朝俞迟爬过去。

    她抱住俞迟,身体像大树,深深扎根。

    阮静轻轻开口:“妞妞,不要怕,不要怕哥哥。”

    阮宁瑟瑟发抖,狠狠地咬住俞迟的颈子,像个没有依靠的小野兽,只能靠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苦痛。

    俞迟抱住阮宁,眯起眼睛:“我们可以来计算一下,这些年阮宁失去了什么。爸爸,完整的家,快乐的心境,你的到来如果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愧疚,这显然毫无意义。当你决定为了自己,与人同流合污,撞死阮将军和阮宁的那一刻起,已经自动默认无论多少年,今天你的出现都显得多余。”

    阮静看了俞迟一眼,目光中带着坚毅,他轻轻道:“你多虑了。”

    看着阮宁瑟缩的模样,阮静心里酸得难受:“我曾和你打赌,如果我输了,输给你一个秘密。你也许并不稀罕这个秘密,可是,我总要告诉你,因为我怕自己再也来不及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妞妞,我一直知道你当年是装疯的。因为,你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掩饰不了的恐惧。”

    他轻轻拍了拍阮宁的头,弓下身,低声呢喃着不要再怕了。

    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。

    阮宁有着严重的情绪病,他同样也有。每当遇到下雨天,便自救无门。

    这种绝望伴随了这个男人很多年,从他还是少年时就已经开始。

    他曾想当世上最好的哥哥,待她像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小徽章,微笑着无意炫耀。

    他还曾想,一定要让世人知道。

    他们再也不会知道。

    阮静自动投案,这就是他所说的“再也没有人伤害你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报纸轰动一时,市政要员居然是谋害伯父将军的真凶。

    血红的感叹号,俞迟怔怔地看了很久。

    报纸上只字未提阮二叔,阮静终究被推出来承担了一切,却什么都未说。

    冰山上的一角也彻底被推入水底,海面平静无波。

    阮宁的病情稳定了许多,可是阮家人却再也见不得。

    阮爷爷几次拜访,都被阮宁拒之门外。她关着门,小声地说:“爷爷,等我病好了,才能回家。”

    阮令问她为什么,她理所当然地说:“我生的病很重,堂爷爷说会传染给你们,奶奶见了我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很小的时候,在农村每每哭着提出回家时,堂爷爷给她的答复。

    渐渐地,那些回家的话,就再也问不出口。

    小小的她站在村口盼啊盼,幼年的时光过得可真慢,一天也分早中晚,过一天好像一年。

    爷爷来接她的时候,她就穿着半脏不旧的男式小背心,剃光了头,站在村口玩沙子。爷爷抱着她端详,说真巧在这儿碰上了,老家山清水秀还是好,孩子都变结实了。她吓得不敢说话,也不敢告诉他,这些巧合是她日日守望的预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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