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时光换算机器人-《同学录(全集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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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宋中元在假期的最后一日,带着阮宁返程。

    师长夫人梅大姐瞧阮宁肚子渐大,不过月余就要临盆了,搓搓手,稳稳地触了触阮宁肚子,孩子扭了扭屁股,大姐笑了:“瞧这孩子,也是个淘气的。选好医院了吗?咱们军区的医院接生倒是有几把好手,到时候我让老陈同医院打声招呼。”

    阮宁本想去市里,但之前检查一切正常,军区医院也能轻松应付,而且市里到军区这段路最近正在修整,十分难行,需要绕道,算下来约有三小时的车程,出现紧急情况怕是应付不上的。

    阮宁点头,谢了梅大姐的好意,她一路买了好些特产,都塞给了眼前温柔的女人,笑道:“大姐对我好,我喜欢您,看见什么都想捎给您。”

    梅大姐“扑哧”笑了,揉了揉阮宁的眉毛:“好孩子,还是同小时候一样,会哄女孩子开心呢。”

    阮宁诧异地望着她,她是记得梅大姐的,当时第一眼见她时,便回忆起了小时候的情景,可是如今自己长大了,变了大样,从未敢想她还能记起自己。

    梅大姐叹了口气:“你陈大哥能有今天,全靠阮将军力排众议提拔了他。阮将军是个好人,对我们家有恩。你父亲死时,军部送了一副挽联,我当时跟老陈一起参加追悼会,如今还记得那副挽联上的话。”

    阮宁到死都会记得那句话:“铁胆忠魂英年逝,不辞冰雪敬山河。”挽联镶嵌着爸爸的名字。爸爸死了十多年鲜有人关注,这两年不知怎的,各大军事论坛在重新讨论评价父亲的生平,而这两句话往往是大家讨论之后的感慨。

    两年前,阮宁偶尔点开知名的军事论坛,却发现似乎一夜之间,大家都在讨论阮敬山阮将军。有人将他同爷爷、叔叔的平生比较,夸赞阮家一门虎将,有人如是评论爸爸平生:“他是近三十年我最喜欢的将军,年轻有为。三十一岁肃军,重铸钢铁之师,延边风餐露宿十年,剿匪无数,却默默无闻,四十岁深入敌人巢穴,执行秘密任务,赤胆孤身,带二百余人剿灭边境最大恐怖力量,四十二岁南下拜将,三项军令重整陆军,声名远播,四十三岁却意外猝死。他若不死,今日成就不可估量,俞言两家怕是难敌。”

    也有人说,延边军区特种侦察团是由当年被下贬的阮敬山将军一手建立发展的,团连规模和训练方式经过几代团长共同努力,再加上境外除恐经验的不断积累,发展到如今南北各军区都较为推崇的独立作战模式。侦察团如今皆尊称阮敬山为先师,实在是因为他当年练军条件过于艰苦,上峰并不予以支持,可是现存较为闻名的“两翼术”“独龙术”“黄蜂沙”等新型战术却都由他首创,可见军事天分颇高。

    还有人曾说起爸爸在南方接任时的报告所言:“年轻、忠诚、不吝热血应为自我之后,我军立军之本。如本无法顾及,下策选忠,中策选敢,上策则选朝起晨曦之盛年,耀眼璀璨震外夷!”他们认为如今延边军区破格提拔年轻将领,都是为了秉承这位先师的破斧立新之言。

    这些人无一例外,都很是推崇一本被他们简称为《胖孩》的书,阮宁起初看得稀里糊涂,论坛上的人张口就道:“《胖孩》上摘录过阮将军的一段训话,十几年前,有这样的见识真是厉害啊,可惜死得早。”

    楼下有人回复道:“我觉得是《胖孩》厉害好吧,把死透了的阮小将军都拉出来了,这么长的篇幅,写作角度和立意既奇且妖,一点不像一本正儿八经的军事题材书,还是枯燥的讲战术的。”

    阮宁想到此处,问梅大姐:“大姐,您知道《胖孩》指的是哪本书吗?”

    梅大姐笑了:“说的是《论战术与新时期安全团策》这本书吧,它是延边军区集体创作,后来因为内容优秀,反响巨大,被引进到了美国,美国那边的译名是pandahey,大家简称它‘胖孩’。”

    阮宁又问:“这本书讲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梅大姐忽然想起丈夫之前话中的深意,她好像悟到了什么,眼睛都亮了:“这本书的主编是中元,说是集体创作,但其实大部分的选材和内容都由他编撰,不,准确说来,是中元先开始写的这本书,后来被军部首长相中,大力扶持,这本书才作为集体创作大量出版发行。我听闻这书是一系列,中元还在供稿。”

    阮宁听到梅大姐的解释,反而如坠云雾,她回到书房,在书架上寻了寻,果真在角落看到了这本书,紧挨着这本书的是一本灰色的硬皮英文书及一本极厚的笔记本。

    阮宁用一下午读完了这本书。

    这本书写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,延边军区创造的各种战术。而这些战术背后站着不同的将领,这些将领中,最出类拔萃的莫过于阮敬山。这本丛书用全新的角度解读了阮敬山的种种战术,并缓缓叙述了阮敬山的生平,写到英雄末路,将星的陨落,则更如同亲历,锥心刺骨。

    延边军委著,宋中元主编,没毛病。

    阮宁想起了她与傅慕容初见面时,傅慕容在读的那本《两翼战术背景考》,那本书对两翼战术倍加推崇,却对创造了两翼战的父亲只描述了只言片语,那本书至今没掀起什么水花,十分冷僻。阮宁当年为了寻它,跑遍了各个城市大大小小的书店。

    她当时疲了乏了,却从未放弃过,因她总觉得若是不寻到,仿佛父亲就彻彻底底地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样。

    她后来也曾问傅慕容:“你还记得阮敬山吗?”

    傅慕容反问她:“阮敬山是谁啊?”

    阮宁说不出心中的滋味,却也只能苦笑。

    那时曾以为同慕容的缘分是鬼魂安排,可这颇像是父亲牵线的姻缘,终究是显得浅了些,也惘然了些。

    现在想来,傅慕容当初许是好奇宋中元所写的这本书,才四处寻爸爸的资料查看。

    阮宁打开电脑,搜索了pandahey,这本书在外网上评价极高,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名字译得贴切,也一致认为panda指的是书中所写的铁血将军阮敬山。他如国宝,当之无愧。

    而笔记本上是宋中元的笔迹,也是他的底稿。

    阮宁似乎知道爸爸托梦所指的姻缘是谁了。

    毕竟冥冥中这样贿赂了未来老丈人的,只有眼下这位。

    宋中元回到家,就见家里的这颗球殷勤地滚前滚后,一会儿给他煮咖啡,一会儿给他打扇,眼睛亮湛湛地发绿光,像个触角挂了灯泡的鼓肚子河豚。

    宋中元呷了口红茶,他说:“你又闯什么祸了你直说,我原谅,我无条件原谅。”

    阮宁嘿嘿,心里暖暖的,就这样看着宋中元歪头笑,像个傻子。

    晚上睡觉时,她疯狂地扯着小铃铛,宋中元柔软的小手指被她扯得一颤一颤的。

    小铃铛叮叮当当响。

    他走到她床前,轻轻问她:“哪里不舒服?”

    阮宁笑得见牙不见眼,她张开双臂,咧着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她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宋中元愣了,黑暗中,有一隙月光爬过他的脸庞。

    时间似乎瞬间就静止了。

    阮宁适应了黑暗,她扬起头。

    却瞧见他像是个卡了壳的机器人,僵在冬日的雪人。

    她问他怎么了,他摇了摇头,对着她笑。

    微微地、小心地笑。

    阮宁想,自己为什么从没发现,他对她的笑总是带着讨好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,用力把她拽入怀里,说:“阮宁,你就待在这儿,不要说话。”

    阮宁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他好似听到了水声,那样温暖的缓缓流动的水声,从小腿轻柔冲刷到额间,是血液,也似痛苦终于消融,把自己放生。

    他僵持在那里,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:“你嫁给我多久啦?”

    阮宁比了五根手指。

    他把脸埋在她颈间,喉头有些颤抖:“许多年前,我曾做过一个梦,梦里娶了我爱的姑娘。我十分快活,却一下子醒了,那天下着大雪,房子上的积雪无法承重,呼啦啦掉下来的时候,我就醒了。我在黑暗中匆忙地扫雪,无暇想梦,直到清晨,手都冻红了。我抱着扫帚,忽然间想起梦里的女孩说爱我,那一会儿我觉得快活极了,想了想,却哭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阮宁有点惭愧:“你很想她,我看得出来。中元,我很抱歉,成为你的妻子,却成不了她。”

    宋中元轻轻伸手,带着指温,触在她的耳廓,他不在意她说的这些,事实上,他仿佛不在意一切,只是看着她,轻轻开口:“你呢,你对我的喜欢距离爱远吗?”

    阮宁有些迷惑,也有些迟疑地审视着眼前的丈夫,他的眼睛那么像俞迟,那么讨人喜欢,他的书也很好,好像一瞬间扛起她心头的巨石,他的一切都契合着她,像世俗中的桃源,讨她喜欢。

    她当然喜欢他。

    可是,爱呢?

    她仰起头,有些干涩地告诉他:“我喜欢你,中元,谢谢你喜欢我爸爸。他们都不喜欢我爸爸的,谢谢你喜欢他。我无法告诉你,我多么爱爸爸,也无法告诉你,我多么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谢谢你为他写书。

    宋中元却瞪着她,用那双明亮而清澈的杏眼,头一回,带着失衡的情绪狠狠地瞪着她,狠狠地瞪着,狼狈地开口:“我比任何人都清楚,你多么爱阮将军!我当然知道!”

    他说到此处,却再也无法继续,只是收回表情,轻轻垂下头。阮宁不知他从军之前是什么样的发式,可是这样没有任何修饰的板寸让人看着莫名觉得可怜。是的,是一种忽略了自身而把一切投入军队或者……那样一本书中的可怜。

    很久很久了,他像个孩子,垂着那样的板寸,轻轻开口:“你说的喜欢,原来是骗人的。”

    你说的喜欢,原来不是会变成“爱”的喜欢啊。

    他静静放下手指,也放下那点温暖,又静静转身,静静走到自己的房间,静静看着这满屋奇怪的布局,静静看着枕边上了锁的盒子。

    他哼了一首儿歌,阮宁又扯了扯小铃铛,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,听见那儿歌,难过得忍不住鼻酸掉泪。

    他用手合住小铃铛,也合上眼睛。

    那首歌儿是怎么唱的来着,阮宁?

    不相见,不离别,而欢喜;小朋友,小冤家,怕长大;今日知,明日熟,后日抛;小手帕,小伤口,会结疤;就这样,就这样,老去吧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阮宁有些产前焦虑症,老是丢三落四,情绪颇是不稳定。宋中元带她去瞧了军医dr。sun。孙博士是香港人,知名的心理医生,最近两三年聘在延边军区任职。她让大家按照港式习惯唤她英文名sun。

    阮宁第一次见到,对宋中元有着确切的爱慕之情的女子,也是少有的喜欢宋中元的女人。

    sun爱中元,一眼可观。

    sun染着利落的麦色短发,眼睛大下巴尖,是个洒脱的好姑娘。她知道阮宁是团座的妻子,眼中虽有黯然,但依旧竭力帮她摆脱坏情绪。

    “我有一些胎里带的神经系统发育障碍,从小不显,大了却渐渐表现出来。自从怀孕以来,我的精神一直揪着,这些天,全身浮肿,难以成眠,状况不大好。”阮宁说明来意。

    sun诧异,她虽普通话不大好,但因为说话慢,字字清晰:“你们夫妻俩好怪的。你有病,他也有病。”

    阮宁:“啊?”

    sun比手画脚:“commandersong有创伤后遗症。前两年一直找我疏导,我治不好他,他任务又繁重,渐渐不大来了。”

    阮宁皱眉:“他因为什么,是家中出了火灾,亲人去世的缘故吗?”

    sun摇摇头:“我也不知。之前曾为他催眠治疗,他缩成一团,叫得好凄厉,好像有人打他一样。我见他太痛苦,只能中断。”

    阮宁想起宋中元高大稳重的模样,再对比sun言语中的描述,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。

    sun耸耸肩,她望向阮宁,目光温柔睿智:“你快生baby,本应该很幸福,现在这么焦虑,与你过往的病无关。我猜,你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。是什么让你觉得做一个孩子的母亲,不,或许是做commandersong的妻子这么受折磨?”

    阮宁听见“commandersong的妻子”五个字,果真抓耳挠腮,坐卧不宁。

    她简直如坐针毡,浑似小时候老师常说的“腚上扎了签子”。

    她负气道:“团座不想要这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sun讶异:“commandersong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的男人。他不会的,宋太。”

    阮宁心塞:“他现在看都懒得看我一眼。您不知道,他每天跟我说话,都不瞧我。我知道自己胖了三十斤固然很丑,可是他这样,让我觉得自己丑得无法饶恕。”

    sun纳闷:“well,你们最近有什么矛盾吗?一般不肯正视一个人,却还同她讲话,一定不是觉得她丑,而是不想面对她。”

    宋中元因担心阮宁身体,十五个小时的高强度野外训练完毕,未冲澡就早早回到家。一打开门,却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阮宁躺在瑜伽毯上,横在玄关,眼泪汪汪地看着他,像只控诉伙食差的肥猫。

    他想跨过去,又觉得有点没人性。他心平气和地问她:“又饿了吗?我去给你做饭。冰箱里有虾仁和火龙果,刚好炒盘你爱吃的饭。”

    “肥猫”继续泪汪汪看他。

    宋中元眼越过她,有些尴尬地看着厨房的方向,故作冷淡:“dr。sun很专业,你现在舒服些了吗?”

    “肥猫”用爪子抱住饲养员一条大长腿,她说:“lookatme!”

    然而,宋中元并没有“lookatme”。他淡道:“sopoor!”

    她的英语烂得让人不忍听。

    孕妇嚷嚷:“quickly!lookatme!”

    团座叹息:“你做了一次心理疏导,只跟着dr。sun学会了说英语吗?”

    “yeah!sheteachme,letyoulookatme,ifyounolookat,youhavethreewomen!”

    如果你不看我,说明你丫有小三!

    宋中元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傻×,让眼前的二货这么折腾自己。他气得青筋全起,操起瑜伽垫把她一卷而起,就像鸡蛋灌饼卷香肠,然后大步流星,把她抖落在床上,狠狠地lookather,咬牙道:“你就躺在这儿,不许动!我去做饭,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,‘小三’的英语到底怎么说的!而你,又是怎么考上z大的?”

    阮宁骄傲地挺起胸膛:“我数理化满分,英语不及格都够用!第三者有什么难,我刚刚不小心译错了,看把你能的,肯定是‘thethirdwoman’!”

    宋中元深吸一口气,他说:“你就确保,你是thefirst吗,你就确保,你是我唯一的女人吗?”

    “你长这么丑,又一直暗恋着别的姑娘……”阮宁小声嘀咕。

    宋中元冷笑:“瞎了我的眼,喜欢这个别的姑娘。瞎了我的狗眼,没找thesecondthethirdthehundredththethousandth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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