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传、翠环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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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人道:“叫我好哥哥便是。”

    翠环咯咯笑道:“那就叫你好哥哥了,好哥哥吃茶不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不了。”

    翠环上了床,唐二少瞧不真切,似乎正对那壮汉招手。只听翠环道:“好哥哥,先上床呗。”唐二少见那人坐在床沿,却没除去鞋袜,正觉古怪,忽闻“叮咚”一声,竟是翠环的发簪掉在地上,正掉在唐二少眼前。

    又听翠环道:“好哥哥,帮我捡一下簪子呗。”唐二少不觉一惊,翠环怎地这么糊涂,对方一低头,不就发现床底有人了?

    那壮汉应了一声,当即弯腰低头,正好与唐二少四目相对。唐二少手上扣着两颗铁蒺藜,想也不想,应手射出。

    此时距离近,对方又无防备,理当必中,怎知那人反应神速,猛一抬头,夺夺两声,铁蒺藜全打在门板上。唐二少正自震惊于对方身手,又听那人一声惨叫,床板嘎嘎作响,那人站起身来,脚步左摇右晃,唐二少顾不得伤势,忍痛从床下翻出。

    却见翠环跨在壮汉身后,两腿紧紧夹住壮汉腰间,手上拿着把染血的匕首。那壮汉喉头冒血,双臂狂挥乱舞,打得桌椅粉碎,只一会便断了气。

    唐二少吃惊地看着翠环,只见翠环虽然浑身血污,气喘吁吁,却是神色自若,坐在桌上斟茶。唐二少见那尸体,喉管被割开,血兀自噗噗冒着,翠环这一刀当真很辣,一刀断喉,即便杀惯人的老手只怕也没这么狠绝。

    翠环喝了茶,淡淡道:“我听客人说,高手濒死一击,你若躲,距离不够远反倒容易被掌风扫中,靠得近了反而安全。幸好我没你的根基,要被这家伙扫到一掌,那就死定了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一惊,看向那尸体,又看向翠环,翠环点点头:“这就是你的对头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还在懵懂,忽听得敲门声。门外有人问道:“翠姑娘,出什么事了?”翠环咯咯笑道:“没事没事,不劳赵大哥关心。”那名巡堂的护院在门外待了一会,没听见动静,这才放心离去。

    唐二少问道:“你怎知道是他?”

    翠环道:“他舌头上有锈味,那该是练铁砂掌的特征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又问:“你怎知他这两日会来?”

    翠环道:“那个被收买的巡堂老张前两天死了,他必对群芳楼起疑,既然不能硬闯,便会来暗访。老张跟他说了当天的经过,他必来找我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想起前几天翠环拿走的“七日吊”,登时明白是她毒死老张,诱使对头前来。猜想方才情境,翠环故意落下发簪引诱对方去捡,对方刚闪过铁蒺藜,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,没料到杀招竟来自身后。这等顶尖高手竟死在一个不会武功的□□手上,当真死不瞑目。

    一念及此,唐二少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。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□□,从设计布置到一击得手,纵使他见过翠环自残□□,知她下手狠辣,却也没料到她还有如此心计,这般沉着。这□□当真只是一个□□?自己又是撞了什么奇怪运道,被这样的奇女子所救?

    翠环忽地站起身来,唐二少一惊,只觉背脊发凉。翠环将他扶到床沿,两人并肩而坐,翠环说道:“这尸体藏不了多久,彭老丐发现,定当追究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道:“你说怎么办?”他竟问起翠环的意见。

    翠环道:“还得周延点。”。

    翠环找了口大箱子,将尸体藏到里头,把屋内血迹擦拭一遍。对头已除,便不怕露了行迹,唐二少开了方子,把药买齐了,吃了两天,身体稍可,趁夜摸后门出去,第二天再回到妓院,包了翠环一个月,搬了口大箱子,大摇大摆地住进群芳楼。又过了几天,尸臭味藏不住了,唐二少便找了个名目把箱子运出去,在城外找个荒废的枯井扔了。

    又将息了半个月,唐家派人寻找失踪的二公子,一路查到抚州来,在群芳楼跟他会合。

    然则,唐二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:翠环始终没跟他要回报。唐二少明白,翠环绝不是施恩不望报的人,她不开口,就是等他开口,这口一开,只怕不是帮她赎身就能了结。

    当晚,唐二少开了群芳楼最好的女儿红,在房里替翠环斟了酒。

    “明日我便要回四川了。”唐二少道,“我已替你赎了身,今后如有需要,四川唐门永不忘今日之恩。”他先干了一杯,翠环也跟着喝了一杯,却没说话。

    唐二少试探着问:“这一个多月来,姑娘从没说过要什么,现在可以说了。”

    翠环接过酒壶,为唐二少斟了一杯,缓缓道:“我想做唐家的二少奶奶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内心一震,这一个多月来,他不是没想过翠环会提这种要求,但总想这等奇女子绝不可能贪图自己英俊,如果要富贵荣华,跟他回四川,下半辈子也足可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但她终究是这样说了。

    那自己呢?这一个月多月来,自己虽与她同床共枕,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,与其说是尊重,不如说他怕这个女人。更重要的是,堂堂唐家二少爷娶一个□□为妻,这传出去得闹多大笑话?父母那边又该怎么交代?

    顾虑如此之多,但他心中又隐隐觉得,假若今天放过这名女子,日后必将后悔。这不是说他已对这女子动了心,而是很务实的考虑。

    毕竟这样的女子,世间难寻。

    唐二少沉吟道:“你是聪明人,我就不跟你客套了。以你身份,顶多只能做妾。”

    翠环淡淡道:“我做妾,你有几个正妻也会被我弄死,何必多害人命?”

    她说得不温不火,但唐二少清楚,她说得出做得到,让她进门,那是祸患。

    翠环又道:“我若做正妻,你纳多少妾,我都不过问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沉吟半晌,问道: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翠环道:“这里出去的姑娘,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嫁给大户人家做妾,养在深闺大院,生几个孩子,老死在里头。”她替自己斟了酒,一口喝下,道,“这不是我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明白了,翠环要的不是当个二少奶奶,她有一座山要爬,自己非但不是她的终点,多半还只是她的起点。

    也许是天意注定,否则怎么自己偏偏就敲了翠环的门?不,其实也不是,唐二少心想,翠环一直在等机会,她总会等到。就算没有自己,翠环早晚也会从群芳楼中爬出,爬向她的山顶。或者说,当天敲的是翠环的门才是自己的运气,否则,唐二少早已死在抚州了。

    也好,唐家的规矩,传贤不传嫡,其他兄弟可没这么好的贤内助。

    唐二少对着翠环一笑,点点头。

    月色下,两人举杯。

    第二天,唐二少搀扶着翠环上马。这是翠环第一次骑马,她不熟,但没有一点害怕的神色。

    往四川的路上,唐二少问翠环:“我刚认识你时,你很爱笑,自从帮你赎身后,怎么就没见你笑过?”

    翠环冷冷回道:“我这辈子所有的笑都在前二十年卖光了,今后,我不用再对任何人笑。”

    唐二少“哈”了一声,纵马疾驰。他想,老爹会喜欢这个媳妇的。

    果然,从此之后,很少有人再见到翠环笑。武林中人给她个外号,称她“冷面夫人”。

    一个不会武功,不会用毒,甚至不姓唐的女人,执掌了四川唐门三十余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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