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人指路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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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老头道:“乞丐自然是四海为家。对了,你知不知道群芳楼怎么走?我绕来绕去也找不着……”

    杨衍讶异道:“群芳楼?”

    老头呵呵笑道:“是啊,春姨跟我可好了!走,我带你去找姑娘!”

    杨衍苦笑道:“老爷爷别闹了!你有钱,我可没钱!再说,我刚从那出来呢。”

    老头吹了吹胡子,道:“别老是爷爷爷爷的叫,我是长得老,年纪可不大,才二十五而已!你年纪小,叫我一声大哥就行。你没钱不要紧,走,去悦丰赌坊!”

    杨衍乍一听到“悦丰赌坊”四字,吃了一惊,转念一想,以这老头年岁,他年轻时这当铺地头还是悦丰赌坊的,知道也不奇怪。这老头糊涂,想必是以为悦丰赌坊还在呢,想到这里,便道:“爷爷你糊涂了,悦丰赌坊早关门啦,听说现在城里最大的赌坊是富贵赌坊。”

    老头翻了个白眼道:“就说别叫我爷爷了,叫大哥!”

    杨衍无奈改口:“大哥,悦丰赌坊没啦。”

    老头疑道:“没了?我昨日还去过,怎么就没了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真没了,不信你看看,这不都变成当铺了?”

    老头抬头看着喜来当铺的招牌,又四顾看了看周围,摸着后脑勺疑惑道:“怪了,怎么变成当铺了?”

    杨衍问:“老爷爷你去赌坊干嘛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叫大哥!乞丐要了钱,不是嫖就是赌,还能干嘛?”

    杨衍摁着头,只觉头疼,叹了口气道:“大哥要是有赌有嫖的钱,你借点给我当路费,大恩大德没齿难忘!”

    老头问道:“你没钱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钱都给你了,哪来的钱?”

    老头点点头,道:“说得有理,那我教你挣钱。”

    杨衍一听,顿时起了希望,忙问道:“怎样挣钱?”

    那老头伸手抓住杨衍衣服,用力一撕,将他衣服撕破。杨衍吃了一惊,叫苦不迭,骂道:“臭老头,我给你钱,你反而撕我衣服?!”那老头又看了看,道:“还差一点。”蹲在地上抓起两把泥沙,在杨衍脸上身上乱抹。杨衍不住躲闪,仍被抹得一身脏污,那老头这才点点头道:“这样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杨衍怒道:“我就这身衣服了,被你撕破,你得赔我!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你不是要钱?来,兄弟教你挣杵儿的法门。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你要带我当乞丐?”

    老头问道:“当乞丐不好吗?”

    事到如今,杨衍当真哭笑不得。自己到底交了怎样的华盖运,刚跟朱门殇分别,又遇到这样的怪老头?只得道:“行,老……大哥,我跟你一起当乞丐,你住哪,先告诉我吧?”

    那老头道:“跟我来,待会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杨衍不放心老头,只得跟着他。刚出了巷口,那老头拦住一名少妇要钱,少妇绕了开去,那老头又接连拦了几个人,指使着杨衍照做。杨衍脸皮薄,想方设法拒绝。那老头东走西走,全无方向,杨衍只盼他家人快点寻来,将他接走。

    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,老头又拦住两名青年。那两人见老头乞讨,勃然色变,骂道:“老头子,不要命了吗!”

    老头摇头道:“只要钱,不要命,大爷,好心给点。”

    一名较高的绿衣青年问杨衍:“这是你爷爷?”

    杨衍不想解释,只道:“我爷爷老糊涂了,请勿见怪。”

    高个青年道:“你爷爷老糊涂,你可不糊涂,丐帮辖内不许‘沿门托’,这你也不知道?”

    杨衍不解道:“什么是沿门托?”

    两名青年看见老头身上的绿玉腰坠,互望了一眼。高个子道:“不懂规矩没关系,罚过就懂了。”说罢伸手便去摘老头的腰坠。

    杨衍喝骂道:“干什么!”伸手去推那青年肩膀。那青年左肩一缩,避了开来,竟是学过武的,随即右拳挥出,直打向杨衍面门,骂道:“找死!”

    杨衍见他拳头挥来,稳了马步,右手剑掌探出。他来来去去只会那招枯木横枝,顺势戳向高个青年腰间。这招本是他练熟的,那青年又料不到他会武功,竟一击得手,将那青年打退了几步。只是他几无功力,那青年只痛不伤。

    高个青年吃了一招,腰间疼痛,骂道:“狗杂种还会功夫!”

    老头拍手赞道:“好一招仙人指路!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爷爷,这招叫枯木横枝。”

    那老头吹胡子瞪眼,骂道:“少胡说!仙霞派的仙人指路,我会不认得?”

    杨衍惊问道:“老爷爷,你听过仙霞派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废话,谁没听过?”

    杨衍惊诧,未及细问,高个青年抢上一步,一拳向他打来。杨衍堪堪闪过,肚子便挨了一脚,痛怒交加,猛地一拳挥出,高个青年急急避开,又在杨衍肩头推了一把。杨衍又是一招枯木横枝,那高个青年明明见过,偏偏闪不开,又挨了一掌,登时大怒,一连串快拳套路使出。杨衍认不得这是什么拳法,遮挡不及,吃了几记重拳。

    饶是如此,杨衍却不屈服,凭着一股血性,盲拳乱挥,拳拳用力。以他功夫,若是见招拆招,根本毫无胜算,似这般乱打乱挥,高个青年反倒不知如何反应,几番遮挡后,下巴挨了一记重击,不觉生了怯意,想要退开重整架势。哪知杨衍低吼一声,拳如雨下,照着头脸身体一通乱打,高个青年只是遮挡。杨衍正打得兴起,突然腰间一痛,摔倒在地,原来是那矮个青年突施偷袭。两人将他按在地上,一顿拳打脚踢。

    杨衍抱头缩腿在地上打滚,他性格最是刚烈,越是欺负他,他越是血气上涌,誓要反抗。他同朱门殇分别后另买了一把短匕,此刻伸手入怀,正要掏出,那老头突然抢上,压在他身上大喊:“别打我兄弟!”那两名青年收势不住,老头挨了几下,不住叫疼。

    老头压在杨衍胸口上,杨衍掏不出匕首,怒喝道:“别打老人家!”两名青年怕老人年老体衰,三两下真给打死了,又怕惊动路人。那高个的抢了老头身上的绿玉坠塞入袖袋,转身就跑,杨衍破口大骂。两人去得远了,杨衍忙扶起老头道:“爷爷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没事,没事。兄弟,你有没有受伤?”

    杨衍脸上两块淤血,身上挨了几下,亏得他年轻力壮,没伤到筋骨,当下拍拍老头身上的灰尘,道:“可惜了您的玉腰坠。”

    老头说道:“傻小子,什么玉坠?”

    杨衍指指老头腰间,不由一愣,只见那玉坠仍稳稳系在老头腰带上,莫非自己方才看走眼了?

    老头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没事。老爷爷,你家在哪?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说好几次了叫大哥!再叫我爷爷,我生气了!”

    杨衍莫可奈何,又想起他之前提起仙霞派,忙问:“老爷爷你知道仙霞派?”

    老头一脸狐疑地反问道:“仙霞派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就这个啊。”说着又比划了一回枯木横枝。

    老头恍然道:“喔,仙人指路,仙霞派!这老头子当然认得!你是仙霞派的弟子?怎么这等不济事?刚才人家用易家堡的六合拳打你,你用仙霞派的翻云掌卸他上路攻势,拆了他左手肩骨就是。下手轻点,使一招云起浪涌,打断他几根肋骨也行。”

    杨衍又惊又喜,忙问:“老爷爷你懂仙霞派的功夫?你是仙霞派的人吗?”

    老头子呸道:“大哥还不至于恁地没出息,仙霞派这等功夫顶个屁用!”

    杨衍失望道:“仙霞派的功夫很弱吗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是不怎地,看你不就知道了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我没学过仙霞派的功夫。老爷爷,仙霞派在哪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你自己门派在哪不知道,反来问我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这招是我爷爷教我的。”

    老头问道:“你爷爷叫什么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我爷爷叫杨修杰。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听都没听过!仙霞派姓杨的就只有大弟子杨景耀有点名气,得了真传,勉强算是个人物。唔……杨景耀……杨……”他歪着头,像是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杨衍只觉这名字耳熟,突然想起,过往父亲与爷爷每年清明总要折几张黄纸放在供桌前祭拜,之后再将黄纸烧掉,却从不出门扫坟。他当时问了父亲,父亲说是祖先牌位,杨衍问姓名,父亲推说要忙,搪塞过去。后来他找机会偷偷拆了几张黄纸看,里头几个名字,有姓蔡姓张姓林姓陈的,唯独只有一个姓杨,因为同姓,当时便特别留心,便叫杨景耀。

    他当时便觉奇怪,怎地祖先牌位混了这么多其他姓氏?问了父亲,被杨正德臭骂一顿。他甚少见父亲如此大发脾气。杨正德只说这是对先人不敬,要他忘了这事,连名字也别记着。现在想来,是怕漏泄了先人姓名,引来仇家。只是想不到,这场大祸仍是避不过。

    杨衍道:“这名字我听过,说不定……”他想了想,又道,“说不定是我曾祖父!”

    老头吹了一把胡子,哈哈大笑道:“杨景耀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,哪能生出你这样的龟孙子?说,你是不是偷师?”

    杨衍连忙道:“没有没有,真是我爷爷教的!那你告诉我仙霞派在哪?我去拜师。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那是武当底下的小派门,跟武当算是远亲关系,你往湖北去找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杨衍默默记在心中,正要想办法骗这老头说出自己住处,老头又道:“你还没跟我讲,悦丰赌坊在哪?”

    杨衍见他又犯糊涂,只好又道:“悦丰赌坊没啦,现在只有富贵赌坊。”

    老头问:“那富贵赌坊在哪?”

    杨衍问道:“大哥你有钱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你刚才不是给了我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就那几十文,不够啊。”

    老头从怀里摸出两个口袋道:“我看看这里有多少。”他把银两倒了出来,嫌弃道,“才三钱银子,俩穷鬼!”

    杨衍以为他说自己两人,忙道:“是啊,钱不多,别赌了。”

    老头看着当铺所在的巷子,怪道:“赌坊明明就在这条巷子里,怎么就找不着了?我再问问去。”说完径自去找路人询问。杨衍虽感头疼,又不敢放他孤身一人,心想:“他家人急着找他,知道他好赌,说不定会去富贵赌坊找他。”于是追上道,“爷爷,我带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老头见他愿意带路,哈哈笑道:“好好好,走!走!赢了分你一半!”

    杨衍来临川已近一月,早耳闻富贵赌坊大名,当下领着老头前去。

    富贵赌坊是江西最大的赌场,坐落在抚州最繁华的地段。未到赌坊,门前巷子两侧已是摊贩云集,不只食铺酒肆罗列,更有店家贩卖各色古玩玉器、绫罗绸缎,也有各式江湖卖艺的,相卦算命、挑方卖药、杂耍戏法、相声评弹,好不热闹。最让杨衍好奇的是,赌坊外有不少人席地而坐,个个粗壮高大,身边各自放着兵器,一旁竖着好些个“一日保镖,平安到府”的布幡。

    杨衍想起方才老头说过“一日保镖,平安到府”,恰与这群人相同,觉得有趣,于是问道:“大哥,保镖我听过,一日保镖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老头哈哈笑道:“都说了是一日保镖,自然是保一日的镖啰。赌客在赌场赢了大钱,甚是招摇,若担心回家路上遇到强人,就在这请了保镖,保你平安到府。那些领了侠名状找不到活的,都在这里挣点杵过日子。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若这些保镖监守自盗怎办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坏了规矩就吃不了这行饭,被同行唾弃。不过嘛,杀头的生意有人做,粮多难免出米虫,看你运气,看人良心。”

    两人进了赌坊。赌坊里头极为宽大气派,张灯结彩,人头攒动,吆喝声此起彼落,数十张桌子各自间隔约二十尺至一丈,摆着天九、牌九、骰子、番摊、四色牌等。杨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,对这些赌戏也不了解,不由得忐忑起来。他左右张望,只待有寻人的上前相认。

    那老头看了这环境,皱起眉头问道:“这哪啊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富贵赌坊啊。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富贵赌坊?听都没听过!啥时候有这赌坊的,还这么气派?”

    杨衍道:“听说有十几年了吧。”

    老头骂道:“胡说八道!”

    杨衍知他糊涂,不好辩驳,只好跟着他走。

    富贵赌坊是兑筹码,十进九出,不吃和局,一百文兑一个筹码,换回时却只能换回九十五文。筹码又分色等,绿色是一百文,一个紫色折十个绿色,也就是一两银,金色又折十个紫色,也就是十两银。

    那老头先把三钱银子连同那几十文换了五个绿色筹码,走到番摊那桌,庄家正抓了一把摊子,老头只看了一眼便道:“开个三摊咧!”杨衍停了一下。那庄家拿了扒子扒数,果然开出三来,杨衍惋惜道:“可惜没押。”一转头,见老头已到牌九摊上,连忙跟上。

    那老头见杨衍跟上,又说道:“庄家一对斧头,输第三家一对板凳,其余通杀!”杨衍听不懂这术语,只见庄家翻开牌,一堆白点看不清是几点,喊道:“一对斧头!闲家开牌!”闲家第三家大喜喊道:“板凳吃斧头,冤家不聚头!”杨衍看那人也是一对,点数却少,四点整整齐齐,心想:“怎么点数少了却赢?”又想,“怎地他又猜对了?”

    他见天九牌点色琳琅满目,不比刚才番摊只有一二三四可猜,这能猜中绝非运气,问道:“爷爷你怎么知道庄家拿什么牌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看他推牌叠牌不就知道了?”

    杨衍想:“这么简单,怎地大家看不出来?”他不擅赌博,又心想,“是了,大家都看出来了,只是丢了骰子,谁拿什么都知道了,悔改不得,开牌只是确定牌面而已。”

    那老头找了一名护院,问道:“破阵图得多少银子才能入阵?”那护院看了老头一眼,又看了杨衍一眼,问道:“这谁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我兄弟。”

    护院眯起眼,脸上狐疑:“兄弟?”

    老头呵呵笑道:“刚认的亲戚,带他来见场面。”

    护院道:“五十两,先亮筹子。”

    杨衍又是一惊,心想:“五十两银子才能赌一把?爹爹以前一个月也才挣三两多银子,老爷爷哪来这么多钱?”

    那老头问道:“不是三十两,怎要五十两这么多?”

    护院道:“就五十两,有钱吗?”

    老头点点头道:“行。”说完径自走往骰子场去。杨衍跟上问道:“大哥,你有五十两?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等会,等会。”又对着赌档前的人喊道:“让让,让让!”

    众人让出个位置给杨衍跟老头站了,杨衍见桌上写着各式赔率,三到十是小,十一到十七是大,都是一赔一。又能押每次骰出的单点,一到六,每个数字是一赔二。又有总数,赔率不等。若是押全围豹子,一赔三十六,若是单围豹子,那是赔两百一十六倍。总算杨衍生性聪明,看了一会便了解当中赔率关窍,知道越难中的赔率越高。

    庄家摇了骰子,喊了句:“下好离手!”

    老头掏出筹码,押了一枚大,又押了一枚豹子,一枚在五点,一枚在六点,最后一枚想了想,押在三个六上。

    杨衍见他一次全押,忙道:“爷爷,赌小点吧。”

    老头道:“怕啥,输光了再去讨不就得了?”

    骰盅一开,五五六开大,算了赔率,老头赢多输少。杨衍喜道:“赢了!”

    老头子翻了个白眼道:“才两百文钱,没见过世面的小子。”

    杨衍心想:“呵,你见过世面,刚才还问我讨一文钱呢。”

    庄家又摇了骰子,老头子想了想,说道:“这把不押。”

    这把开出了四四五,一样是大。

    第三把,老头又把筹码打散,分别押了小、单一、单二、围一、围二。杨衍见他是又一把过,心想:“这样玩法,一次就输光,能有天天过大节的吗?”

    庄家开出一二三小,收少赔多,老头子又赢了几百文钱,五个筹码变成十个。

    杨衍想:“短短时间就翻了一倍,难怪这么多人死在赌桌上。”

    第四把第五把老头都不压,各自开出了三三四和三四二两个小。到了第六把上,老头又买了小、单一、单二、围一、围二,这次开出了一一二小,又小赚了些。

    至此,杨衍对老头才有些佩服,觉得他下注必有所得,是个行家。可他相信父亲教诲,十赌九输,且老头每次下注都是一把全过,只要错个一次,那便全军覆没。

    偏偏那老头赌运极佳,每次虽赢不多,但总有所获。又押了几把,老头把筹码累积到了三十余枚。杨衍注意到,老头每次下注,若非出一二便是五六,他不下的那几把多半是开出两个三或两个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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