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门豪客-《天之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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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朱门殇举起食指朝天,又向下一勾。

    朱大户惊道:“难道会倒阳?”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朱大户忙道:“不犯戒,绝不犯戒!”

    之后朱门殇送来药丸,果然一吃见效,朱夫人身体渐可,朱大户每日奉送银子,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孙大夫一听此事,当真是岂有此理。他对阿珠道:“这人是个骗子,行话叫‘做大票的’。天底下哪有三尺针灸之理?又哪有穿胸针的法门?那是骗术的一种。那针共有两截,一截是给人看的,长约三尺,后粗前窄,里头藏有机关,戳入背心,前端便缩入,他再趁着胸前一拍,将另外一截针夹在指缝中,看上去便似穿过胸口。病人被他在这一拍,哪分得清胸口的疼痛是被针戳还是巴掌打的?至于阳精蓄体的医理,更是胡说八道,当真胡说八道!”

    阿珠又问,那为何朱夫人吃了药会见效?

    孙大夫答:“那是江湖走方术士的偏门,又称‘顶药’,多以水银、罂粟等物炼制,服下后各种病症都能缓上一些,但不治本,多服更是伤身。”

    孙大夫又说:“那个朱门殇说他施医不施药,什么药材要三两银子一帖?再说,他若真不收钱,怎么不在自己乡里行医,又怎么不开医馆,成日……就住在群芳楼里?”

    孙大夫去到朱家力谏,朱家不信,他又去找朱门殇理论,朱门殇反笑他:“有火点子不挣,尽费些功夫在水码子身上,难怪治不了杵儿。”这又是江湖骗子的行话,有钱的叫“火点”,穷人叫“水码子”,挣钱叫“治杵儿”。孙大夫更确信他是骗子,只是朱大户不听劝,反被朱门殇诬赖自己眼红。也就是那天,杨衍恰巧昏倒在朱大户屋外,被孙大夫救了。

    杨衍想想,原来当天听到的是孙大夫跟那名骗子的争执,看来自己当时是倒在朱大户家附近了。

    阿珠又说道,今天孙大夫又去群芳楼跟朱门殇理论,却被他一把推开,撞到门板上,受了伤。

    杨衍此时最听不得这种恃强凌弱的事,不由得怒火中烧。他向来脾气刚烈,家门遭变后更是如火浇油。

    突然听到门外孙大夫的声音慌道:“你来干嘛?”又听一个声音道:“惦念你前些天捡的那个娃,特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只见一人直直走进屋来,孙大夫拦不住他。杨衍看那人,下巴细长,斯文脸上带着几分粗犷,尤其一双浓眉特别醒目。孙大夫拉着那人道:“这孩子没钱,你莫要惹事!”阿珠拉拉杨衍衣角,眼神示意,原来此人便是朱门殇。

    朱门殇上下打量杨衍,又靠近他身上嗅了嗅,杨衍觉得他冒犯,又厌恶他欺负孙大夫,握了剑,骂道:“滚开!”一剑砍去。他无意伤人,只想吓唬对方,让对方吃点小苦头。但他伤病未愈,这一剑歪歪斜斜,甚是无力。

    朱门殇轻轻巧巧接过剑,骂道:“小王八敢伤人啊!”他身材瘦长,力气却大,双手一拉就把杨衍提起。孙大夫忙道:“他是个孩子,又是个病人,你别伤他!”

    杨衍双脚悬空,身上东西落了一地,连那块令牌也掉在地上。朱门殇低头捡起,笑道:“原来是个火点。”转头对孙大夫道,“这病人归我了。”

    孙大夫急道:“你怎能这么霸道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我便霸道了怎样?这小子拿剑伤我,我带他去丐帮,看看怎么评理!”

    孙大夫道:“他就是个孩子,又没钱,你拿他干嘛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嘿,你说我是个骗子?这孩子要是医死了,我赔命,要是医好了,你别再去朱家找我麻烦!就你这穷酸样,他的药钱你得贴多少?我是帮你省,不知好歹!”

    杨衍要挣扎,无奈全身乏力,朱门殇将他手中剑夺了,将杨衍甩到肩上,就如挎包袱一般。他动作粗暴,杨衍给他一甩,登时昏了。

    朱门殇头也不回,大踏步走了,孙大夫与阿珠怎么也拦不住。

    ※※※

    杨衍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团棉花上,软软的,温温的,又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。他张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拔步床上,床顶绘有牡丹纹路,床柱上片片绯红纱幔,又见周围摆饰尽是花瓶玉器,还有一只雕工精细的香炉,袅袅升着青烟。他出身贫困,哪见过这等华丽气派?恍惚间只觉是仙境。

    忽然,风卷纱幔,缓缓飘起。杨衍转过头去,只见帘幔过处,一条纤长身影站在桌案前,周围粉末纷飞,白雾似的。

    却是朱门殇在揉面团。

    在这雅致房间里揉面团,不仅突兀,也太不讲究。只见朱门殇捶揉捏甩抛,往复不停,杨衍心想:“不知他又要搞什么骗术。这家伙不当骗子,当个厨子倒是有模有样。”

    他正要起身,朱门殇就骂道:“孙老头没叫你别乱动吗?跟个泼猴似的,扭来扭去。”

    杨衍性格刚烈,遇到敬重的那是礼貌周到,言无不听,遇到粗鲁厌恶的,那是你让往东,我越是往西。他因孙大夫之故厌恶朱门殇,朱门殇要他躺,他偏要起身。

    朱门殇骂道:“好一只泼猴!”拿起面团走到杨衍面前,一把将杨衍推回床上。杨衍开口要骂,朱门殇捏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团塞进他嘴里。杨衍待要吐出,朱门殇捏紧他脸颊不让吐,又把面团一团接一团塞入他嘴里,直把杨衍的嘴塞得满当当的。杨衍气息不顺,吞不下又吐不出,恶得鼻涕眼泪齐出,拼命搥打朱门殇。朱门殇嫌他烦,用脚压住他双手,兀自不肯停手,又捏又挤,直到把他嘴里最后一点缝隙都塞满。

    杨衍挣扎不得,又喘不过气,只得任他摆弄。朱门殇见他安分了,又把剩余的面团捏成长条形,在他上下齿龈上按匀,这才放手。

    朱门殇一放手,杨衍便要伸手去挖面团,朱门殇道:“想要好得快,别动它,躺好!”

    杨衍想起孙大夫说朱门殇是骗子,敢情这又是哪门子的偏方?不理会朱门殇的吩咐,便要伸手去挖。朱门殇拦住他,又骂了几句,一缩手,杨衍又去挖,朱门殇又拦。这样往复几次,朱门殇骂道:“妈的原来不是猴子,是牛啊!”

    两人斗得火起,朱门殇扯下帘幔将杨衍手脚绑住,杨衍不停挣扎扭动,朱门殇索性将他五花大绑,捆成个粽子似的,骂道:“真是蠢牛,不绑不听话!”杨衍也不服输,瞪着朱门殇,朱门殇见他瞪自己,也瞪了回去。两人怒目相对,就这样大眼瞪小眼,谁也不肯把眼睛移开去。

    两人都不服输,约莫僵持了一刻钟,一名姑娘进门问道:“朱公子,那个孙大夫又来了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头也不回,骂道:“把那老顽固赶回去!”

    姑娘又道:“他带了丐帮的人,说你拐带少年呢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又道:“让七娘打发他们,别来烦我!”

    那姑娘笑道:“朱公子好大的火气,要不贱妾帮你消消火吧?”

    朱门殇道:“你帮这蠢犊子消火吧!”

    那姑娘道:“床上的公子,你瞧瞧我,好不好看?”

    杨衍听她唤自己,只不理会。那姑娘见他们这般斗法,觉得好笑,走近床前,用头发去挠杨衍鼻子。朱门殇见状,连忙喝止道:“别动他!”他这一喝,不自禁地移开视线。

    那姑娘吓了一跳,朱门殇道:“他现在封着口窍,若打喷嚏,气息逆流,会把肺给炸了。”

    那姑娘料不到如此严重,连忙道歉。朱门殇打发她走了,看向杨衍,只见杨衍眼中满是得瑟,显是对赢了这场瞪眼比赛很是得意。朱门殇怒道:“刚才不算,我们重来一次!”杨衍扭过头去,就不瞧他。

    朱门殇憋了一口闷气,想了想,转身不知拿了什么物事,走到杨衍面前,问道:“知不知道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杨衍不理他。朱门殇举起一个小盒子,里头尽是细细蠕动的小虫,道:“这是蛆。”说着拿起涂刀,把蛆抹在杨衍脸上。杨衍大怒,只是挣扎不得。朱门殇又用纱布盖在杨衍脸上,骂道:“老子要去嫖妓。倔犊子,你要有本事就别动,让蛆吃了你。等你脸上长了苍蝇,老子就服你,叫你一声爷爷。”

    朱门殇离开后,杨衍心想:“这邪魔歪道搞什么鬼?这样折磨我又有啥好处?”他想不通,加上刚才挣扎又虚耗了不少力气,不多久便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他再醒来时,朱门殇正在喝酒,见他醒了,骂道:“还没死嘛。”杨衍不理他,朱门殇提着酒壶上前探视,问道:“现在你嘴巴是什么味道?甜、酸、苦?”

    杨衍心中暗骂:“这白痴,你塞了我嘴巴,我怎么回答?”他一转念,发现舌尖果然尝到一丝甜味,这是他数天来第一次感受到味道。

    朱门殇这才想起杨衍嘴巴被塞住,说道:“都忘了你嘴里塞着药。这样吧,你点头一次是甜,两次是酸,三次是苦,好不好?”

    杨衍听他说面团是药,心下纳闷,只是一觉醒来,精神好了许多,又想早点脱离这恼人的困境,于是点了一下头。

    朱门殇点点头,却没帮杨衍取出口中面团。他端了一盆水,再取来一个小药盒,先取下杨衍脸上的纱布,用水把伤口上的蛆洗下,仔细端详一会,这才点点头,拿起涂刀道:“有本事就不要吭声。”说完从药盒里刮了一小块药膏抹在杨衍脸上。杨衍两眼一睁,痛得几欲昏去,但他性格倔强,说不哼就不哼,只是四肢抽搐不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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