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后继-《绍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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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对此,林景默虽然注意到了官家眼神,却也只能平静应声。

    这番对答之后,殿中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……作为赵官家寝宫自带的小殿,殿中明显烧了火龙,众人立在其中,颇感躁闷,却依然无人开口。

    毕竟,谁都知道,有些话还没有提,而这些话只能赵官家自己先说。

    实际上,除了吕好问外,几位宰执一直并不是很活跃就是在等那些话题。

    “太子的事情朕想了很久。”赵玖也终于喟然。“有了儿子之后,才知道当爹的难处……想让他英明神武,又想让他愚钝朴实……不过,这不是朕能决定的,朕忧虑的是,如果立了太子,给了他东宫属官,天长日久,父子之间难免要有祸患……不说什么汉高祖汉武帝唐高祖武则天了,之前数年,太上道君皇帝和太上渊圣皇帝间不也是闹得不可开交吗?尤其是朕还勉强算半个马上皇帝,说不得会有什么更大的祸事。”

    这话刚开口时,赵鼎以下,很多外朝重臣都立即去温习了自己想好的进言,但没说两句呢,这些重臣们复又无奈起来。

    无他,这官家就喜欢随随便便说一些让人头大的事情……得病的时候怕被二圣抢了皇位,然后钓鱼执法,逼迫大家出来喊着立太子那就立太子,病好了觉得二圣屁都不是了,又不想立太子那就不立太子,为什么说啥事都要扯几句父子相残?

    “但是不立呢,一旦朕有个三长两短,就像一开始说的那般,如何才能确保北伐大业不空?”赵玖似乎没注意到众人的无奈神色,只是继续感慨。“无外乎是要有个确定的服众的继承人,然后让你们这些愿意继承朕遗志的,保着他北伐……你们说对不对?”

    病都好了,就不要说什么遗志和三长两短了……连林尚书都看的分析这位官家背后心意了,没必要。

    “是这样的。”赵玖果然也没有让这些人接话的意思。“朕想了一个法子……叫做秘密立储……便是说,朕写两份遗旨,一样的,一份收到文德殿正殿房梁上当众高高挂着,一份让杨沂中替朕随身带着,这样不论是朕在何处没了,你们都能对照着立下新君。”

    众人怔了一怔,即刻认真思索起来。

    旋即,赵鼎正色相询:“官家的主意似乎是出自《旧唐书》,波斯素有此类制度……可官家,若是两份旨意不一样如何?”

    “实在是不一样,当然是以文德殿这里为准。”赵玖当然不知道什么《旧唐书》,他是抄‘我大清’来的,至于‘我大清’跟谁学的不关他事。“不过,朕不会弄出来两个不相上下的隐性储君的,必然要让大家心里有底,最起码是心照不宣……”

    言至此处,赵玖扭头相对立在侧门前的杨沂中,而抱着两个匣子的后者会意,即刻上前,乃是当众将两个匣子先抱到了公相吕好问身前。

    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的吕好问瞥了眼赵官家,小心翼翼打开上面一个,然后郑重其事取出其中的明黄色绢帛。随即,杨沂中复又将第二个匣子捧到了都省首相赵鼎身前,赵鼎不敢怠慢,立即如法炮制,取出了第二份绢帛。

    “就是朕的长子,赵原佐。”

    就在其余宰执和重臣神色肃穆,小心翼翼望着这两张黄色绢帛的时候,赵玖却根本没有给这些人郑重其事营造仪式感的机会,而是直接交了谜底。“眼下的情况没理由绕过老大去给老二,当然,若是后来有了别的说法,要更替密旨,朕自然会再跟你们说。”

    将手中绢帛小心翼翼转交给身侧枢相张浚以后,首相赵鼎思索片刻,却是再度认真以对:“臣以为,官家此举的意思其实是不设东宫?而非不立太子?”

    “赵相公一语中的。”赵玖坦诚以对。

    “若是这般,好处坏处都明显。”赵鼎认真再对。“好处是少了东宫附属,父子君臣之间可以少一些猜疑,但坏处是,太子没有名位、属官,不好锻炼为君之能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次,轮到赵玖沉默了。

    而许久之后,这位官家方才勉力笑对:“朕若说这才是朕一直装病装到今日的真正缘故,你们怕又觉得朕胡扯了,但这是实话……诸卿,你们觉得朕不问事的时候,宰执-秘阁-公阁这种制度运行的如何?离开了朕,是不是也挺好?”

    殿中诸臣,自吕好问以下,包括没资格在此时说话的几位内臣,几乎是齐齐一个激灵,然后抬头看向了坐在那里的赵官家。

    “朕并无什么石破天惊之意。”赵玖笑道。“也没有什么一蹴而就之心,只是这些天一直考虑继任之事,偏偏两个儿子又只是幼儿,那么身为人父,想着自己儿子、孙子若是将来有能耐的,弄个宋之文景武帝当然好;可若是这孩子长大了像太上道君皇帝又怎么办?岂不是要弄出来一个宋炀帝?而这些日子,朕在后宫独卧,外面流言不断,算是明确起了政潮的,而你们以宰执领秘阁,虽然也有些波澜,却一直使朝廷运行妥当,朕不免就存了一二稍待之心……然后不免去想,若是宰执、秘阁权再大一点,再给公阁一点监督秘阁的权力,多少能把宋炀帝给变成宋灵帝……对不对?”

    吕好问怔怔不语,赵鼎以下,包括李光、马伸,却都口干舌燥。

    “慢慢来吧!”赵玖继续笑道。“真有一日可以垂拱而治当然好,但朕的儿孙不乐意有怎么办?只能慢慢培养一些传统……便是朕活着的时候,你们若是弄个满是道学的秘阁,朕也只好直接解散了了事,什么时候秘阁内外都讲原学了,都愿意北伐了,朕当然乐意做个撒手掌柜,省的再累出病来……至于秘密建储,其实正是有呼应此事的心态。”

    下方诸重臣,除了一个道学出身的马伸外,多少有些神采奕然之态……与之相比,之前赵官家的装病,对太子的轻佻改制,似乎都有情可原起来。

    好像就这么被赵官家糊弄过去了。

    另一边赵官家说完此事,便令杨沂中收起一份密旨,复又让吕好问领头,亲眼看着另一份密旨藏到文德殿去。

    而就在众人准备折身告辞之时,忽然间,已经起身的赵官家复又回头相顾:

    “诸卿,你们说,朕都将元祐太后迁来了,要不要一视同仁,请两位太上皇帝一并居住?”

    众臣无奈,而眼见着一直没吭声的胡寅都有些怒了,赵官家到底是哂笑一声,摇头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出的门来,众臣自然随杨沂中一起往文德殿做下了这场颇具仪式感的悬梁之举,而这次也没所谓官家出来搅兴,端是让人极有成就感。

    事情彻底了断,众臣也各怀心思四散而去。

    不过,就在文德殿外,杨沂中忽然喊住了其中一人:

    “林尚书!”

    林景默诧异扭头。

    “你族中有亲属落籍在福建兴化军?”杨沂中问了一个让其余大臣们彻底丧失兴趣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林景默停了片刻,明显是想起了赵官家之前那个怪异眼神,却是等其余大臣知趣走远后,方才认真相对。“我林氏宗族广大,福建又地少,所以多有开枝散叶,兴化军那里正有一个同一祖父的至亲堂兄弟落籍。”

    “那敢问林尚书,靖康前,你这个堂兄弟在东京做官的时候,买了一个婢女,而那个婢女是因为怀了孕,但主母却极为悍妒,被迫离开,算带孕嫁给你那个堂兄弟的……林尚书知道此事吗?”

    杨沂中的问题越来越荒唐了。

    “这种事情的内情,我委实不知。”林景默沉默了许久,方才继续应对。“但这种事情,在前年刑统大修前着实常见,靖康前就是更是寻常……杨统制,事关我堂兄家中阴私,我不想多答。若是官家让你有此问,还请直言。”

    “那孩子叫林一飞,已经快成年了,是这次调查曹泳无意间查到的……”杨沂中同样小心翼翼起来,他必须要尊重林景默。“官家明显是不想牵连无辜,而且请林尚书放心,此时也不会牵累于他,但还是希望林尚书能将他母子来历验证一番,因为若是真的,只要单方面一句话送到北面,或许便可以四两拨千斤,触动大局……那个悍妒之妇,是无后的。”

    林景默何等聪明,几乎是在听完这番话后瞬间醒悟,却又仰头一叹:“一飞学问不精,自我回到京城后,便以子侄身份在我府上做管事之人……我固然知道他身世有些说法,却哪里敢想他居然是敌国宰执的唯一骨血呢?”

    杨沂中沉默不应。

    林景默转身摇头欲走,却又主动驻足,回头相顾:“杨统制,你说,若是他早知道自己唯一骨血平安在此,当日还会这般坦然去做宋奸吗?”

    杨沂中终于淡淡开口:“官家对此事有一句闲言,说有些路途,如负重下山,一旦开始,便只能一泄到底……恰如有些路途,如负重登山,行了九十九步,不过最后一步,便只会前功尽弃之。”

    林景默点了点头,转身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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